戏画与戏曲
霸王别姬(国画) 关良
朱刚
戏画,是中国艺术百花苑中的一朵奇葩。它与戏曲如影随形,好似一对姐妹花,并蒂花开,绽放出绚丽的芳华。
中国戏曲艺术源远流长,萌芽于原始歌、舞、乐,后又糅进了杂技、说、表等,逐步融合发展成为中国文艺之美的代表样式。但其始于何时,似乎尚无明确的文字记载,而“戏画”却为我们提供了探源的佐证。青海省大通县孙家寨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,盆内壁用黑彩平涂手法绘制了三组舞蹈图案,绕盆一周形成圆圈,造型简练明快。每组舞者均为五人,手牵着手,面朝右方,翩翩起舞,发辫垂摆,配饰摇曳。舞人脚下平行弦纹,好似荡漾水波,欢乐的人群簇拥在池边载歌载舞,情绪欢快,场面热烈。这件5000多年前的马家窑文化珍宝,是迄今发现的最早描绘原始歌舞场景的“戏画”。
在中华5000年的历史文化长河中,角抵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。其上溯于商周,勃发于秦,大盛于汉,至今仍保存于民间赛会中。这种以角抵竞技为基础,有情节、有配乐的传统武打娱乐活动,具有广泛的群众性。陕西省长安沣的战国墓葬中出土的一块铜牌画《角抵戏图》,生动地描绘了当时人们进行角抵戏的景况。图中两男子裸露上身,扭作一团,你推我拉,角力相斗。有趣的是,两人各自身后的骏马,也瞪起了大眼,注视着对方角力者,似为主人助威,可谓是该戏画的神来之笔。
至汉代,中国戏曲艺术逐渐成形并形成相当规模。此时的角抵戏又融合舞蹈、杂技、幻术、马戏、技击等,被称为“百戏”。角抵戏广为流行,演出盛况空前,上至皇帝百官,下至黎民百姓,几乎都是角抵戏的喜好者。我们从出土的画像砖、壁画、陶俑、帛画中可以感受到各类戏画的魅力,身临其境般体验当时的演出情景。如山东省沂南县发现的汉墓壁画《百戏图》,有“跳丸跳剑舞”“戴竿”“七盘舞”“走绳索”“龙舞”“鱼舞”“凤舞”,还有三匹马拉的“戏车”,车上乐队演奏,彩带飘拂,车顶有女孩表演杂技“倒立”……构成了一幅壮观的“百戏”画卷,让人目不暇接。
尽管汉画像砖有黄公戴面具斗山君的戏画,并有史料记载假面舞剧,但直到唐代才大规模出现戴面具演出的“大面戏”。现在戏曲演员直接在脸上进行彩绘,绘制成各类角色的脸谱,就是从大面戏演变而来的。《兰陵王》是大面戏的代表作。据载,北齐文襄王四公子兰陵王,作战勇敢,“常著假面以对敌。尝击周师金墉城下,勇冠三军”。演员表演时,头戴假面,且“衣紫、腰金、执鞭”,作“指挥击刺之容”,正气凛然的造型颇受欢迎。可惜该剧在我国已失传,只能在日本画家高岛千春的《舞乐图》中见到戏画《兰陵王》的装束和舞姿。唐代各地设有“戏场”和“瓦舍勾栏”,宫廷内的乐舞也十分盛行。南唐画家顾闳中的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就是当时宫廷乐舞的写照。
宋人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也有记载:“街南桑家瓦子,北则中瓦,次里瓦,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。内中瓦子莲花棚、牡丹棚,里瓦子夜叉棚、象棚最大,可容数千人。”可见宋代戏剧活动已成为市井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宋代,戏曲小说的兴盛推动了戏曲杂剧的发展,出现了南戏和北杂剧。据周密《武林旧事》记载,当时的戏曲杂剧剧目有约280种,戏画也随之多了起来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画集《宋人画册》收录有两幅戏画。一幅《杂剧图》绘两男女插科打诨;另一幅《眼药酸图》,有学者认为此画是为宣传杂剧《眼药酸》而作,比西方出现广告画要早200年左右。
元代是我国戏曲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,尤其是“元曲”的兴起,影响深远。主要作家有关汉卿、白朴、马致远、郑光祖,代表作有《窦娥冤》《梧桐雨》《汉宫秋》《倩女离魂》等。现山西省洪洞县水神庙保留着一幅完整的元代壁画,再现了元杂剧在舞台上表演时的场景。画面上端的横额书写着“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”,意思是“太行山百戏忠都秀(女艺人)在此演出”。画面中,众多演员和乐师成排而立,集体亮相,每个人物都刻画得相当传神。
明代南戏盛行,“昆腔”出现,在声腔、表演及剧本创作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。同时,画家们为戏曲剧本绘制版画插图的风气也大盛,如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《紫钗记》都有插图本广泛印行。现存的戏曲版画大多线条流畅,造型优美,形象生动,给人以美的享受,在众多画家中,陈洪绶的成就最高,代表作品有《水浒叶子》《西厢记》等。《水浒叶子》线条古拙挺秀,人物造型夸张传神,“颊上风生,眉尖火出,一毫一发,凭意撰造,无不令观者为之骇目损心”,真可谓“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”。
“上有好者,下必甚焉。”由于受到统治者的偏爱,清代戏曲由民间走进了宫廷。皇宫内建起了大戏台,设立了“南府”,后更名为“升平署”,专门掌管宫内戏曲演出和教习。一时间,京剧在民间和内朝盛行起来,名伶辈出,戏画繁盛。最为突出的是各地出现了“戏曲年画”。这一时期的戏曲木板年画规模之大、数量之多、品质之高为世界艺术之罕见。晚清民间画师沈蓉圃所绘《同光十三绝》,以工笔重彩描绘了徽班进京后十三位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,人物神态自然,笔触细致精妙,色彩光洁绚丽,真是巧夺天工,可谓戏画精品。
近现代戏曲戏画发展迅速。1840年前后,京剧艺术在北方逐渐成熟,开始风靡全国。一些京角抢滩上海,落地生根,形成“南派”,与“京朝派”南北唱和,争奇斗艳。戏画也是一派繁荣,许多报刊登载戏曲速写,生动记录名伶名角主演的折子戏。上海还创刊了中国近代第一份专业戏曲报纸《图画剧报》,每期都有戏画。“月份牌”年画也以传统戏曲为主要表现题材,细腻的擦笔画绘制方法雅俗共赏,颇受欢迎。不少名画家如关良、林风眠、丁衍庸、叶浅予、高马得等也加入了戏画队伍。
关良与林风眠是近现代戏画的两座高峰。关良爱戏,儿时常去“两广会馆”观看京剧,还拜师学戏,这使其画趣得“戏”之精髓。他画戏,有素人画之气质,天然稚拙,笔下众生夸张变形,情态天真。林风眠也爱戏,他说:“我喜欢看电影和各种戏剧,不管演得好坏,只要有形象、有动作、有变化、对我总是有趣的。”他画戏,吸收多种艺术营养,有西方野兽派、立体派的,有东方画像砖、壁画的,还有民间皮影、剪纸的,最终使他能“融汇中西文化传统于一炉,创造出个人独特画风,蜚声国际艺坛”。
新中国成立后,文艺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戏曲戏画在历经挑战中繁荣生长,宛如连理枝头并蒂花,盛开在艺术的百花园中。
(作者系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