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老人的戏曲情
刘诗良
第一次遇见她,是在办公楼过道上。她头发斑白,面容慈善,岁月把沧桑覆盖在她的脸上,却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光采。她由一个中年汉子扶着,来局里找领导。领导在外出差,我把她请进了我们的办公室,交给同事后,我也匆匆外出办事了。只知道她叫刘奀香,年轻时是一名采茶戏演员。
第二次看见她,是在分管领导的办公室里。她还是由那个中年汉子陪着,坐在长沙发的一角上,眼圈儿红红的,似是刚哭过。
第三次和她同坐在有80余人参加的全市有关戏曲调研的会场上。她的发言触动了在场的好多人:“我72岁了,可我心不甘哪!这采茶戏就快没了,得救救它呀!我老了,但我会尽力去传承它。活着就干,死了就算!”
第四次见她,是一周前的一个早上。我开车去接她参加局里一个小型的采茶戏座谈会。市文化局领导来广丰调研采茶戏,请她谈谈如何传承这一赣东北的传统戏剧。在车里,我和她聊了起来。她像找到了一个知心人似的,倾吐开了。
原来,前两次陪着的,不是她的孩子,而是她的学生。她告诉我,她现在在上饶市信州、广丰两地的老年大学来回奔波,带着一批老年学员,教采茶戏。她说:
“哎呀!我这一辈子,就迷这个采茶戏。它陪了我60年了,我也陪了它60年了。我们就像血和肉一样连在一块了。我从小就中了我爸妈的毒,我爸是个业余文艺爱好者,我妈是个戏迷。小时最难忘的就是在大年夜,我们兄弟姐妹围着爸妈,听他俩对唱《十二月对歌》。妈妈平时也唱戏给我们听,那是很幸福很欢乐的时光。我12岁就进了县越剧团,那时个子小,盛饭还得掂脚尖儿。1956年广丰从鄱阳那买了个越剧团的空牌子,要人没人,要钱没钱,要地没地儿,都得新打锣鼓重开张。那时苦啊,踢腿,下腰。一回又一回,反反复复就像录音机按下重复键,单调,枯燥。但我能吃苦,家里穷,爸妈就反复叮嘱我一句话,把技术学好了,就不愁没饱饭吃了。爸爸说,一勤天下无难事,只有靠自己勤奋,才能坐在人前,站在人前,行在人前。那时,人家没睡醒我就起床练功,人家一天练一次我就练两次。我记得爸爸对我说的话,年轻人的力气就像泉水坑,用了还会冒出来。在团里,我不仅练舞练戏,也练书法,学文化。我从1961年开始记日记,50多年了,至今没有间断。因为勤学苦练,我很快就做了团里的主要花旦。1963年我被团里评为甲级先进工作者,获得90元奖金,那时是一笔巨款呐。”
她越说,中气越足,坐在我的车里也舞动着手说:
“我就一门子心思练戏,唱戏,很快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。后来,我又调进上饶地区采茶戏剧团,被评为国家二级演员,还当上了业务团长。1988至1991年,我花了3200元钱,用三年时间到江西大学学习戏曲创作,学会了自己编创剧本。可惜好景不长,1993年地区采茶戏剧团要解散了。我一颗心都要碎了。采茶戏就是我的魂,就是我的命。没有了采茶戏,我就失魂落魄了。团散了,我就一个人在家里唱,在院子里唱,有人要学唱,我就教人唱。这几年,有些学校请我去教学生,我更是乐意。有人要学唱采茶戏,我就有使用不完的劲,就又像回到了年轻时代。现在,我在信州、广丰的老年大学教了百余名学员呢,只是最年轻的也50多岁了。我今生最大的心愿,就是希望看到采茶戏抢救过来。我是全市里还活着的采茶戏骨干演员,我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教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唱采茶戏。”
一路上,我几乎没有插话,刘奀香老人旁若无人地回忆着,仿佛回到了那个鼓响锣鸣的青春年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