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佐临谈莎士比亚戏剧戏曲化(上)

日期:2019.08.13 阅读数:81
						

新闻界见面会上黄佐临(右)曹禺(左)

秦来来

16世纪中叶,中英剧坛同时出现了汤显祖和莎士比亚这两位伟大的戏剧家。历史惊人的巧合,他们都于1616年逝世,距今整整400年。

他们的作品没有时间的隔阂,依然震撼着今日的读者和观众;他们的作品没有地域的阻碍,2016年,中英两国将分别举办两位戏剧大师逝世400周年的纪念活动。

这使我想起了,整整30年前,我国分别在北京和上海举办了首届“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”,其规模之大(有25台剧目参演)、历时之长(1986年4月10日至24日共15天)剧种之多(除了话剧,还有五台中国戏曲等),都在世界戏剧舞台演出史上,创造了奇迹。国外媒体也给予高度关注,惊叹中国有这么多能够演莎剧的专业院团!

因为上海昆剧团《麦克白》、上海越剧院《第十二夜》、安徽黄梅戏剧院《无事生非》、杭州越剧院《冬天的故事》(除北京京剧院的《奥赛罗》在北京上演),一下子有5台莎翁的剧作被改编成中国戏曲在一届戏剧节上上演,实在是空前绝后。

为此,我特意采访了著名的戏剧家黄佐临先生。承蒙佐临先生厚爱,居然把我约到他的府上,单独接受了我的专访。他说,你是很少几位向我提出莎士比亚作品戏曲化的问题的记者,我要和你仔细聊一聊。

1986年4月12日下午,我应约来到黄佐临先生在泰安路的寓所,话题先从我提出的“‘洋味’的莎士比亚剧作怎么能在中国的戏曲舞台上开花”开始。

莎士比亚没有国界

佐临先生很感兴趣地说,“我认为这个问题很有意思,很愿意谈谈我个人的见解。人们说莎士比亚是‘洋戏’,当然是洋戏、是英国的。莎士比亚生于422年前(公元1564年—作者注),他在400年前就写了37个戏;37个戏中,我们首届莎翁戏剧节就有25台戏,北京11台,上海14台。在一个戏剧节中演出25台戏,举行这么大规模的演出,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,也说明我们十亿人口大国的气派,一演就演它25出戏。这是值得庆祝的事件,很大的事件。”

我说,诞生在400多年前的“洋戏”,我们把它引进国内,中国观众能接受这“洋味”嘛?佐临先生笑笑说,“这是值得研究的。可也得通过实践,这次演出,通过观众对演出的反应的考验,来摸索它的接受程度是什么。”

至于“洋味不洋味”的问题,佐临先生说,“我个人看法是,莎剧产生在‘文艺复兴’时期,它是宣传‘人是主宰世界的一切,而不是神’的思想,这是‘文艺复兴’最主要的精神。正是在这一点上,重视人的价值、人的权利,而不是神。因为‘文艺复兴’发生之前,欧洲受罗马教皇的统治,罗马教皇要统治世界,便搬出神的权威是一切。为了要推翻罗马教皇,便有了‘文艺复兴’运动。那时的人民性就是要打破神的观念、建立人的价值,所以它是那么产生的。

“那个时代不止莎士比亚一个人,有一大批剧作家产生,在总的思想潮流下,莎士比亚创作了他的剧本,他的剧本注重人的价值,推翻神的权威。思想是没有国界的,我个人看法莎不是一定属于英国的,是属于那个时期的,那个时期提倡人的价值。所以不能说什么洋不洋。400多年来莎翁的剧作在世界各地不断演出,不管在欧洲也好、美国也好、拉丁美洲也好、苏联也好,都有它强大的生命力。所以它不属于某个国家,不能人为划成界限,说它‘洋味’。”

我们戏曲的表现力比莎翁要求的还要丰富

谈到这次“莎剧节”的规模,佐临先生肯定地说,这同我们要求开放、打破闭关自守的政策有密切的关系。世界的精神文明我们也要介绍进来,这对于发展我们自己的戏剧事业,是很大的动力。

我说,传统的中国戏曲能够把莎翁的剧目所要表现的内容表现好吗?佐临先生斩钉截铁地说,“能,而且会更好!莎翁写的是话剧,他要求他的演员能够念词和做戏,而我们的戏曲讲究的是唱念做打,这就是超越了。我们的戏曲要求演员从小训练就要唱念做打有机结合。我主张用戏曲来演莎剧,因为我们的戏曲的表现力比莎翁要求的还要丰富,比他的表现手段和表现力还要强。”

佐临先生进一步说,“当我陪外宾看了昆曲《麦克白》以后,他们也很惊讶,昆曲的表现手段那么丰富、那么强烈,能够更艺术的、更有技巧的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。由此可见我们戏曲的表现手段,要比莎士比亚或西方的表现手段丰富得多,所以戏曲的艺术价值要比现有戏剧节现有的艺术价值、艺术手段丰富得多,有力量得多。我是这么认为的!”

佐临先生谈兴甚浓,“我最近看了河北梆子演员裴艳玲的《夜奔》,她就是唱念做打有机的结合。所以她吐字、每个动作、每个唱腔,都是有机结合。它的表现力是就强烈了。我看过好多人演《夜奔》,但表现力没有裴艳玲强。所以昆曲有这个潜在力,能够表现莎的思想感情:通过‘四功’(即唱念做打)来表现。”

当佐临先生谈到裴艳玲的时候,我拿出了1986年1月31日《上海文化艺术报》发表的我采写的裴艳玲的大特写“燕赵侠女裴艳玲”,我说,裴艳玲的成功很难复制,因为她从小练功的时候,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。

佐临先生有点激动地说,“裴艳玲的《夜奔》我是和袁雪芬同志一起看的,看完后我们去祝贺她(裴艳玲)演出成功。我认为裴艳玲的表演,不论京剧还是什么戏,都达不到她的高度造诣,她是戏曲演员中达到很高造诣的演员。我们听她的学术报告,过去她受训练是多么的吃苦,花了多少痛苦的劳动,甚至苦到有两三次想到寻死、承受不了。所以她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偶然的,不是侥幸得来的,是通过艰苦的学习才得来的。”

用戏曲表现莎士比亚剧作是我的夙愿

佐临先生告诉我,早在英国学莎士比亚的时候,他就很喜欢莎翁的戏剧。可是他当了50年的导演,除了在40多年前,曾经导过《麦克白》以外,一直没有再导过莎翁的戏。主要原因是很多剧本经过翻译,距离莎翁很远了,不是莎翁的诗词。“而莎翁的诗词的每个用字都能表达思想感情的。我一直没有导,是因为我没有合适的翻译的剧本,”佐临先生这么说。

佐临先生认为,朱生豪先生为我们介绍莎翁是有很大贡献的,但他的译本不是诗词,是白话,看得懂,说起来观众也听得懂,但就是没有莎翁诗词方面的造诣。

佐临先生认为,曹禺的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这个本子非常好,他们剧院曾经计划要排这个戏,后来没排成,因为“文革”来了。他认为曹禺这个本子是好的,能跟莎士比亚的词儿合拍,可以朗诵的。

佐临先生说,“五六十年来,我一直有这个夙愿,当时(上个世纪50年代—作者注)开‘人代会’时,我和周信芳、俞振飞在一起,就谈起此事,当时条件没有成熟,不像今天那么旺盛的创作愿望。提是提了,没来得及尝试。我与周、俞二老卅多年的夙愿,直到今年我们才能实现,我个人也是几十年的愿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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