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佐临谈莎士比亚戏剧戏曲化(下)
昆剧《麦克白》剧照
秦来来
事实上早在40多年前,也就是上个世纪40年代,佐临先生曾经导过《麦克白》,那是李健吾先生的改编本,有意思的是,那时他就把莎翁的戏的时代背景换成我国“五代”时期,主人公改名叫王德民。那个时期也确有其人,根据这个事件,借用《麦克白》的样式来演的。那时是苦干剧团,由石挥、丹妮两人主演男女主人公。
佐临先生说,“可以说,我从50多年前开始研究莎士比亚,就有这个愿望:用中国的古老的戏曲艺术,来表现外国的古老的戏剧,它的表现力会更强烈。这次《麦克白》由郑拾风同志编剧,他对昆曲很内行,以前写过《蔡文姬》《钗头凤》,对昆曲改编很有经验,用哪个曲牌演唱很内行,他是个很有才华的诗人。他的改编本是这次《麦克白》能演出的关键。莎写的是个诗剧,用诗来写,文字上非常考究,非常有表现力的。经过郑拾风的手笔,昆曲的唱词在文字上很考究,很能表达莎的思想感情,而且还是我们中国的文字来表达。”
除了中国戏曲丰富的表现手段,可以让演员在舞台上纵横驰骋,佐临先生让戏曲来演莎士比亚,是因为他受了刺激才产生了这个想法。他说,“我是在西方学的戏剧,西方对中国戏曲太无知了;不但无知,而且态度令人难以接受。他们对世界各国的戏剧都给以评价,唯独认为中国的戏曲没有学术价值,是很低级、很原始的东西。在外国人编的《世界戏剧史》中,把中国戏曲说得一文不值。那是在(19)20年代,不像今天80年代,全世界对我国的戏曲评价都很高。20年代,帝国主义对我国戏曲很蔑视、轻视,是不符合艺术家应有的风度的,态度是很不对的。他们对中国戏曲的蔑视、轻视,那种傲慢的态度,伤到了我的民族自尊。他们不是随随便便说说的,而是写在书上的。”
昆剧《麦克白》的表现力更强、更感人
这就是佐临先生为什么要把莎翁的作品用中国的戏曲来表现的原因:他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,中国戏曲的表现力比西方的更强一些,更能表达莎士比亚要求表现的思想感情。
昆剧《麦克白》的导演是李家耀,佐临先生是这个戏的艺术指导,佐临先生说,“我们都是搞话剧的,李家耀导过几个越剧,我没有导过任何戏曲,对戏曲可以说是一窍不通。可是我喜爱戏曲,昆团的那些演员都是科班出身,演员水平很整齐,两个副导演也是这个团的两个科班出身的,一个武生、一个丑角,也很会出点子,我们跟昆剧团主要演员的合作非常好,在这种合作下很愉快。”
这个戏集中排练只用了一个月,在排练前佐临先生跟剧团的演员们(包括音舞美)一起做案头工作有二个月,怎么处理人物、处理剧情、处理中西融合……都在一块儿谈。谈话资料整整录了四盘磁带,作为昆剧团的资料。
佐临先生对演员们也是赞不绝口,“我认为计镇华、张静娴都是好演员,唱念做打都拿得起来,理解力也非常强。我们怎么谈要求,他们都能接受,非常用功,有自己的创造力。”
按照郑拾风先生的改编本,这个戏共有九场。因为赶着参加莎翁戏剧节的缘故,时间提前了半个月,所以参加演出时只排了五场。佐临先生希望等昆团四川演出回来再排全部。当时的市委宣传部领导丁锡满同志也希望昆团排出全剧,并鼓励他们到首都去演出。
按佐临先生的讲法,当时的那次演出带有试验性,由于昆剧团的努力,演出得到了观众的接受。佐临先生自己连看了三场,观众反应好,“没有‘抽签’(指观众中途退场),没有打呵欠。平时一般演出昆曲来说,一大段唱,慢条斯理的,唱词又是文质彬彬的。这次郑拾风的改编,既具有文学价值,同时通俗易懂。这样各方面组合起来,得到了观众的批准。”佐临先生高兴地说:“昨天吴雪(戏剧家、原文化部副部长。创作导演并演出了《抓壮丁》,导演了《傀儡之家》《雷雨》《伪君子》《上海屋檐下》等10多个剧目——作者注)带了个艺术学院毕业的学生来看《麦克白》,这个学生本不愿意看昆剧(这也代表了好多青年的想法),是让吴雪硬拉来的。”佐临先生得意地说,“看了以后他大吃一惊,发现了中国戏曲的艺术价值和表现力。我希望通过这次戏剧节活动,不仅打开莎翁走向中国的舞台,而且能爱上中国戏曲。这次中西结合是一个收获,拓展话剧、发展戏曲,都起了不可估量的贡献。”
我们的“莎剧节”达到了很高的水准
这届戏剧节,共有五个戏曲“莎剧”,佐临先生说,“我看了两出,就是昆剧的《麦克白》和越剧《第十二夜》;还有三个我没看。越剧《第十二夜》是个艺术品,但我不赞成演员“穿洋装”演出。在中国演,还是穿自己的传统服装好。北京的京剧《奥赛罗》我不可能看了,因为它在北京演出,前三年就上演了,我很关心这个戏,因为它的上演跟我一贯的想法——用中国戏曲来演莎士比亚很吻合。苦于我没有机会去北京,没机会看了。”
对于我国举办的这届“莎剧节”,佐临先生给与了高度的评价,“这次戏剧节,我看得不多,看了《安东尼》,是二年前的。还有《泰特斯》。我认为这二台戏水平很高。我看了不少外国剧团演出的莎翁的戏,我认为我们的这二台戏,是所有我看过的剧目演出中,水平非常高的。我在苏联、美国、甚至英国都看过,可以说至少跟他们的演出水准不相上下。而我个人的看法是,我们的艺术成就比他们的高。”
上海戏剧学院演出的《泰特斯·安德洛尼克斯》,场面宏伟,对主题“冤冤相报何时了”也有新的发掘;上海青年话剧团演出的《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》,抓住了“权力与爱情”的矛盾,显示了“无情最可怕、纵情胜无情”。在中国,《泰特斯·安德洛尼克斯》最早的上演记录,就是在1986年第一届莎士比亚戏剧节上,由上海戏剧学院的师生表演。其中最宏伟的场面,舞台上同时有将近200人的演员同台共舞。
对此,佐临先生不掩饰他的夸奖之情,“这是两位中年导演,胡伟民(《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》的导演)、徐企平(《泰特斯·安德洛尼克斯》的导演),这是我们上海两位最有才华的中年导演,在他们手里导出了这么出色的戏。其中舞台上大型的场面有200多人在台上,这是很了不起的演出。有个外宾问,这个导演是否在苏联学的导演,他怎么能用这么多的人在台上,在我们西方、在美国不可能用那么多人,因为经济上划不来。我对他们说,这两个人都是我们自己戏剧学院培养的,土生土长,没有去过苏联。可是他们水平很高,有很高的才华。”
摘自《采风》2016年第9期